尽管和预想的方式不太一样,姜延还是终于踏进了罗克萨的门槛。进门处像模像样地摆着前台,乍一看还真就跟个普通健身馆差不多,两个十八九的小姑娘坐在里头,脸上都带着浓重的烟熏妆,其中一个微微扬起脸,轻蔑地看了姜延一眼。绕过屏风,里头是一间装潢还相当不错的健身房,十来个人三五成群地举铁说笑,见陌生人进来,不约而同地停下手里的活计,以各色的目光观望着。排风扇嗡嗡作响,空气却依然污浊,一股子烟味酒味汗味混杂扑面而来,热烘烘的,酸涩刺鼻。姜延忍不住皱皱鼻子。再往里走,还有个简易的拳击擂台,三个精壮的汉子嘻嘻哈哈地台上比划,好像在闹着玩,看到姜延,也纷纷停手,其中看起来岁数最大的那个块头也最大,还挂了一脑袋脏辫,伏在护栏上冲姜延吹了个口哨。姜延微微颔首,作为回答。“走这边。”王家豪根本不理会那几个虾兵蟹将,打开一道隐蔽的偏门,光线昏暗,是通往地下室的。一楼看起来很普通,全然不似想象中黑漆漆的,不过地下室就不同了。地下室里弥漫着一股更加呛辣的味道,总体看起来,地下的面积应该超过了地上健身房的大小。而且没有隔间,可以一眼看到头。不过这时间没有人,只开着几盏引路的地灯。墙壁上挂着两台电视机
电子游艺,周围摆放着软沙发
电子游艺,靠墙还有售酒的吧台,另一侧有张台球桌,正中央同样是一座拳击擂台,不过扶栏的皮子都磨破了,看来使用频率和粗暴程度远胜于一楼的那个。沿路走过,姜延四处张望着,往里头看不清楚的地方,还有些别的东西。走到尽头,姜延才看到,这里还有一道门。“到了,你精神点儿。”王家豪低声提醒说。他抬手敲门,嘴里是难能可贵的低声有礼:“凯哥,人我给带来了。”过了一会儿,门开了。里面的人背对着门口,低沉又清冷的嗓音说:“二北,带他走吧。”姜延以为说的是自己,心跳空了一拍,脑海里飞速计算哪里出问题了,直到他视线往下转移,这才看到地上还蜷缩着一个人,这人浑身战栗,眼里满是恐惧。开门的正是二北,他面无表情地走上前,拎着地上那人的领子,不顾挣扎地将他拖了出去,还很客气地带上门。“见笑了。”周铭凯转过身。王家豪见怪不怪:“他那笔款子还没还上呢?”“哦,马上就能还上了。”周铭凯简单地说。他的微笑让姜延心生一股彻骨的寒意。“那个,凯哥,给您介绍一下,这就是姜延,您看着要可以,我也就算交差了。”王家豪道。周铭凯把目光落在姜延身上,仔仔细细地打量着。“姜延,愣着干嘛呢?赶紧打个招呼,叫凯哥。”王家豪又对姜延说。周铭凯的目光极其老练,如果姜延不是知道他的岁数,可能会把周铭凯当成同龄人甚至是年长自己的人。姜延开口,不卑不亢地打招呼:“凯哥好。”“以前打过拳吗?”周铭凯摩挲着桌子上放着的紫砂壶。姜延一怔,他原本以为就是跟着王家豪看看场子、最多打个群架的,联想到那个破了皮儿的擂台和楼上那三个壮汉,姜延有些明白王家豪的意图了。“打过,当然打过。”王家豪抢白道,话语中带着得意,“上学那会儿就老手了,不过对自己人挺实诚,用着放心。”王家豪在周铭凯面前隐瞒了两人是旧相识的关系,其实他没必要跟周铭凯耍着心眼儿,姜延看得出来,周铭凯心里明镜儿似的,就算王家豪不认识,凡是能由他的手拉进来,肯定也是先拉在自己手底下了。不过一码归一码,周铭凯前些日子找到人后来改主意说不来了,自己确实也急需用人,也不屑于跟王家豪斗这些鸡毛蒜皮。周铭凯点点头,走上前,按了按姜延的手臂。周铭凯的手劲不小,看起来,他还真不是白当的这个经理。“是豪哥抬举了。”姜延开口。“豪哥推荐的,不会差。”周铭凯笑笑,“既然人手够了,那就不改时间了,还是明天晚上?”王家豪赶紧说:“成,没问题。”“你说呢?”周铭凯凝视着姜延的眼睛,“小姜哥。”姜延有些纳闷,照理说周铭凯不像个宽厚待下的老大啊,如果不是为了笼络人,那周铭凯这个称呼,啧,也忒有礼貌了。王家豪暗地里捅捅姜延,叫他答应。姜延只好点点头。“规矩提前给他交代明白了。”周铭凯对王家豪说。“当然,当然。”王家豪搓着手。似乎从进门起,周铭凯就一直在笑,他笑了几次了?但是,这种笑让人十分不舒服。姜延再次抬头,试图从周铭凯的眼睛里寻找一丝熟悉的东西,忽然,他注意到了周铭凯身后的玻璃架子。满满一架子,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墨绿色塑料士兵小人儿,还有同系列的飞机坦克,那时候姜延几乎把所有的零花钱都交代在干脆面里了,还不足这里的四分之一。周铭凯注意到了姜延的目光,仿佛故意似的,特意解释说:“这是我的一点儿小爱好。”“得嘞,您点头我就放心了,那凯哥,我们先走了。”王家豪没看出这两人的表情有什么微妙的变化,当然,这两个人也是都没露出破绽。王家豪对今天的见面很满意,说话的语气都像是发自内心的尊重了。走出罗克萨,姜延仰脸看着明晃晃的日光,脑袋里一团浆糊。他原本做好的进行计划和心理准备,在看到那一柜子士兵小人儿的瞬间土崩瓦解。姜尚走丢的时候,手里就拿着自己给他的士兵小人儿。从那以后,姜延再也没敢买过一次那个牌子的干脆面,甚至几乎戒掉了小卖部。“姜延?”王家豪又喊了一次。姜延努力把思维拉回来,他定定神,问:“豪哥,说的不是我给你打下手吗?你知道我不会打拳。”“哎呀,你哥我不是正好缺人嘛。而且你放心,明天是第一场,后头我找到人就把你换下来。你就当给你哥救急了。”王家豪道。夏天那会儿正好赶上严打,这赌拳的生意搁置了一段时间,损失不小。两个原来的拳击手又因为别的事儿给拘留了,一时半刻也回不来。周铭凯原本不是急于求成的人,这次大概是周爷施压了吧。“明儿是红黑对战,也是个开场性质的比赛,三对三。”王家豪解释着,“输赢不重要,你放心打,不用有压力。”姜延忽然问:“你会下注吗?”王家豪一愣,夸张地笑了:“我这是开场子给人家赌,哪儿能自己下注呢?”姜延也笑了:“是呢,我啥都不懂,劳烦豪哥了,那我回去准备准备?”“去吧,哥看好你!”王家豪使大劲拍拍姜延的后背。沈卿正趴在桌子上无聊,忽然电话铃声大作,吓他一跳。“沈卿,”里头传来姜延十分平静的声音,“救命。”沈卿大茶杯里的枸杞晃晃悠悠地沉了底。隔天早晨,派出所里,沈卿的位置空着。“沈队呢?”“请假了,听说是腰闪了。”“怎么搞得……你又瞎说呢吧,沈队还有腰?”傍晚,姜延坐在罗克萨后门看晚霞,他的卫衣里穿着红色的背心,这颜色烧心。红方的三个暗地里都是王家豪手底下的人。一个像小山一样壮实,长得细眼淡眉、凶神恶煞的,名叫刘天。另一个名叫梁洛,目光炯炯,一看便是实打实的练家子。另外一队就是姜延前一天在擂台上见到的三个人,脏辫的那个名字里带个“贵”字,人称老鬼,是罗克萨的元老级成员了,另两个分别叫郑林远和吴浩,都不算年轻小伙子,不过一看也就不是省油的灯。不论是与不是,在王家豪的小心眼儿看来,但凡不是自己的人,那都可以算是周铭凯的手下了。还未开始,擂台周围已经围满了观众,叫嚣呼喊着难以入耳的话,人性的最恶一览无遗。这些观众和姜延的想象不太一样,他们大概都是附近工厂的遣散人员,享受过工厂带来的经济福利,现在又不肯重新吃苦,便在这些歪门邪道上下功夫了。他们大多穿着早市买的廉价汗衫,穿着拖鞋,邋遢而聒噪,对这些视觉听觉上的刺激很亢奋。姜延的视线扫过去看,他们的赌注大多几百,四位数的算出手阔绰的,也没几个。“我得在门口看着点儿,不送你上场了。”王家豪递给姜延一张号码牌,上面手写着红色的“壹”字。擂台旁边不远的地方新架起了两张桌子,小五和二北正在收钱下注。墙上的电视上展示着下注的方式,押单人的,押比分的,押团队的,赔率都不一样。玩儿得还挺复杂。姜延心说。“走了。”梁洛拍拍姜延的肩膀。